阿嵐與他的墨魚

這天是七月四日,
算是來蘭嶼之後,最忙碌的一天
這天大老鷹家和小妹子也都來到島上
我們的小小工作房民宿,擠入了十二個人,
涼台裡還住了一位北京姑娘:非比
真是一位非比尋常的可愛姑娘啊

這晚九點,其實都有點晚了
大家聚餐剛回來,準備洗個澡來睡覺
但好客的老人家,早已經把下午抓到的魚
煮了一大鍋熱魚湯,還特別放入米酒,
要給大家嚐鮮,望著那冒煙,香噴噴的白色濃湯
肚子再飽,都忍不住要斟上一碗,
站在海風吹拂的草地上,一口接一口,
慢慢品嚐老人家的愛心

這時,阿嵐一臉臭臭的走了過來,
他說心情很糟,不知如何排解
可能是來自工作上的壓力,
以及那棟短缺經費,尚未蓋好的民宿.

他說,要下去大海灣打魚.好好舒解一下身心

都快晚上十點,還去打魚?
老人家不是說,太陽下山後,最好不要下海嗎?
尤其是一個人,晚上的海邊可是惡靈Anito的世界啊.

阿嵐一邊收拾漁槍,一邊望著我
「大哥,跟我一起去好嗎?」
老人家就在一旁看著.....

「好哇!誰怕誰!」

老人很高興,他的兒子有了伴,
不過我這個伴　　太遜腳了,
不敢晚上下海,只能站在一旁守候.
於是老人找了一副可以挖海膽的工具給我

路過部落的街上,不斷有人從涼台探頭出來張望

「啊!現在要去打魚啊,祝福您!」

也有人打趣的說:

「那個蘭嶼的魚要被你們捉光了.」

阿嵐微微笑著
就這樣兩個人,提著裝備,默默的走入黑暗中

往大海灣的路上,風有點狂,
天上不見星斗,卻是滿天灰白雲朵在快速移動.
因為接近滿月時分,
所以夜的世界是晦暗中撒了一片銀白.

我認識的兩位友人,
曾在入夜後的這片海域看到了不思議現象
如今我們一步一步的邁向幽冥不可測的黑色大海
只有腳下  是礫石響起的嘩啦嘩啦陪著我們兩人
一種刺激大過恐懼的感覺,
慢慢的從心底浮起

走到海邊,溫暖的氣息漸漸取代了恐佈害怕.
這晚的大海,充滿溫柔,
連靠岸的浪花都是小小聲的.
彷彿怕吵醒了萬物
四週靜悄悄,不像街上遊人如織   鬧熱滾滾
阿嵐口中唸唸有辭.
默默的穿戴好他的蛙鞋和泳鏡.
提著槍和燈,走入黑色的海中,
在我的視野中,
他變成了海底的一束強光,
不斷的穿梭著  在銳利珊瑚礁石間.
光線切割大海之後,又在瞬間被隱沒,
就像在暗夜森林裡打獵的獵人一般.
隨時準備出擊,也隨時準備被攻擊

我沿著礁岸高高低低走著,
見阿嵐越游越遠,
專注的守候著在海中遊移的光影.
偶爾低下頭看看腳下深溝中的紅色小龍蝦們
夜涼如水的岸邊,有著太多太多的驚奇,
不知名的螃蟹和繽紛小魚,
在退潮的水坑中,任人撫摸觀賞,
我沒有覓食他們的心,只有不斷發出讚嘆.
這夜裡海邊的風光太綺麗了

深色山脈,靜靜的佇立在面前,
部落好似依偎在他的懷抱中
稀疏的燈火,在夜裡是一盞明燈.
讓海邊的男人,不但有方向感,也有了安全感.

挾著男子漢的膽識,
在暗夜裡堅持"走"自己要走的路
成熟的雅美男人在海洋中實踐自己的謀生本事,
這是小島上眾多無產階級獲得食物的唯一技能,
也藉此儲備與自然共生的能量

強力的燈光,在無垠深邃的幽暗世界裡,
僅能勉強照明眼前數公尺的莫測海域.
時有浮游生物的磷光閃閃,
與天空中偶露臉的星斗相互輝映,
在這個只有低沈輕語的海濤聲中,
何止是用神秘可以來形容了的?
整個世界是如此的安靜,
靜到可以聽見自己身與靈的對話.
平心感受到來自大海給予我們的心靈慰藉.
也再一次領略到"人"在大自然中的渺小可憐

難怪阿嵐說要來海底靜一靜
現在我也可以領略到這一層的意義了

有一陣子,海裡失去了光束的踪影.
我來回的在海岸旁,焦急的走動著
覺得自己實在太沒有用了.
應該要換上潛水服,跟著阿嵐一起在海中,
萬一有事,好歹有個照應.

不過,很快的,他又浮了上來.
當聽到阿嵐換氣的聲音時.我也跟著舒了一口氣
月亮時而露出光芒,迎著海面閃爍的輝亮
雲層疏密之間,可以見到遙遠的星子.
就如同"天空之城"裡的神秘雲兒一般.
總陷入沈思的那當頭...

阿嵐從遠處游了過來
伴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神秘:「大哥,我們可以回家囉!!」
好哇!!求之不得呢...

爬上岸的阿嵐,手裡多了一隻大物.
我湊上前一瞧,不得了,
是一隻估計至少六十公分的大墨魚.
還在不斷的扭動著.
得意的他,轉過身來,給我看看背後的魚網

「這裡還有一隻呢...大哥,這次冒夕啦!!」

阿嵐說,他是第一次打到這種超級大墨魚.
這大墨魚對他們而言,是非常珍貴的收獲.
更何況是一次夜潛可以打到兩隻大墨魚
是海洋贈與他的寶貴禮物,
也是人生旅程中不可多得的一個經歷
一切的不快和鬱悶,
也在這次狩獵的過程與結果之中   得到舒解.

阿嵐用雅美話輕聲的感謝老天,
謝謝大海賜予這麼豐厚的漁獲,
並且能夠平安的回到岸上


「我們走大街回去好嗎?」
「喔!好重啊,我提得手都快抽筋了!!」
這小伙子,想上街炫耀一下豐收的成果呢.


經過了野銀大街,果然引來一陣又一陣的稱讚








回到老家,老人家看到這兩隻大墨魚,
眉開眼笑之餘,
還不忘輕聲斥責小伙子不該晚上單獨下海.
大墨魚在簡單處理後,變成了爽口的　sa si mi
樂壞了一群好運氣有口福的旅人們

我想,
阿嵐應該永遠忘不了這一個晚上的墨魚故事
留下來的兩個白色船形鞘,
可以是一輩子珍貴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