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的老滋味

新營市的民權路（三民路以南），曾經是夜夜大放光明的熱鬧地段．

高級服飾店，書局，餐飲，金飾，旅館，林林總總的消費名店，

還有擺滿道路兩側的美食小吃攤販，滾滾人潮帶來波波錢潮，

曾讓這一個路段的地價居高不下．

不過有一年，某市長突然大發神經，狂掃夜市路霸，把所有的路邊攤趕光光，

於是這個熱鬧了四十多年的商區，一下子失去了庶民生命力，

晚上不到九點半，店家就懶洋洋的拉下鐵門打烊，

關門等候出租的店面更是不計其數，看在眼裡，回想數十年前的夜市榮景

就如同一個壯年邁向老年的歷程，只不過這一切也發生的太快了．

十點過後，在黑漆漆的民權路上，還能留下來繼續營業的，

那真的就是有兩把刷子，受人尊重的老店了．

這家烤魷魚，就是其中一家

從小時候有印象開始（卅年～四十年），

這家位在釣具店門口的烤魷魚，就是這個調調．

昏黃的燈泡，照亮著有限的角落，一整棑的魷魚乾亮晃晃特別顯眼，

炭火烘烤的魷魚乾，在暗夜裡直冒著香氣．

尤其是冬天蕭瑟的夜裡，打此處經過，總會見到這股暖流，叫人難忘．

 當然，有烤魷魚，就有烤玉米相隨，這兄弟檔庶民美食支持這個攤位，

一眨眼就是五十年了．

最近這些年，開始用影像記錄新營市的點點滴滴，就很想來拍這攤烤魷魚，

而且越來越想拍它，直到某一晚下班，

終於鼓起勇氣，決定要去拍了．

硬拉著小張魚，一同前往，”老闆給我一份烤魷魚！”

趁著魷魚在火紅的木炭上不斷受熱抽動時，我趕緊問了老闆：可以拍照嗎？

接著利用卅秒，瘋狂掃射一番，沒有對焦，沒有構圖，因為有點害怕，

怕人家問我，是那一家記者？

為什麼每一次照相，人家都以為是記者，可以上報呢？真不好意思．

我只是單純想拍而已．

拍完了，魷魚也烘軟了，再烤下去就要咬不動了．

趕緊付錢閃人，留下有點懷疑的老闆．

嗯．．．剛烤好的，果然很香，

坐在機車後座的老婆，撕成小片，塞到我嘴裡．

這滋味美極了，有談戀愛的味道．讓我不知不覺開始搖搖擺擺的騎起車來．

載馬子，就是要蛇行，馬子才會抱緊啊．

拍完魷魚．

轉戰第二目標，新營唱片行

講到這家唱片行，在民國四十八年開張，

當時這全台灣嘉義以南，只有三家唱片行喔 ．

新營唱片行就是其中之一．到今年一樣滿五十年了．

我們好多次夜歸，經過延平路，整個闇冥摸的市場裡，

就只剩下這家唱片行燈火通明．有位長髮的女生坐在店裡，

這一定要好奇一下．

我們才剛靠近，停好車．

長髮的老闆娘，放下書本，帶著吃驚的表情看著我們，

好像有客人來，是很稀奇的事．

我們打斷了老闆娘的閱讀，十分不好意思．

夜裡的市場，暗無人氣，

只有這家唱片行不斷流洩出Bossa Nova的輕鬆音符

老闆娘笑笑，要我們隨便看看，

小小不到兩坪的店面，僅有兩面牆，釘著老式的唱片櫃．

沒有時下最新流行金曲，只有一些老闆娘覺得有水準的音樂商品陳列其上．

其實我們並沒有預算買唱片，只是想來看看，

好奇心真的會殺死一隻貓啊．

肩上的相機也不知該不該拿出來，只能很不好意思的跟老闆娘閒聊

這裡是新營第二市場（註）

早期是非常繁華的夜都，各種美食黑白切，都在這裡頭．

在新進路還沒有開啟時，印象中這裡頭有一大空地，每晚都有夜市，

我還曾由父親帶著，來吃過一次九層塔炒蝸牛．

有名的清香鱔魚麵，還有蚵仔煎，海產店，冰店，統統由此進入．

第二市場的周邊有新舞台，成功，康樂，燕都，新營五家戲院，

電影一散場，全部的人都來此消費吃宵夜，那可是數千人的大生意啊．

(每一家戲院連同站票可以塞下1500人)

還有稍遠的康樂街地方，有許多娼寮酒家，以及黑社會場所．

所以入夜後，這裡也是一片人聲鼎沸，賺錢的花錢的全部集中在此．

老闆娘回憶兒時點滴，說下課都要來幫忙顧店．

小小的店面要請三位小姐顧頭顧尾，那年代的生意之好，筆墨無法形容，

老老闆是新營糖廠的課長，下了班，休息一下就來店裡繼續打拼，

那個年代，有著是骨力的辛勤人們．很少聽到那些抱怨的五四三．

大家都是認命的工作著，求溫飽，有點生意頭腦的人，往往都能有好收獲．

老老闆總喜歡在日本宿舍裡，用留聲機大聲放著古典音樂，

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音樂精神食糧．

這是老闆娘在少女時期，最甜美的回憶．

以前我也在台糖日本宿舍有著類似的音樂回憶，不過是被逼著學小提琴，

站在榻榻米上，望著外頭無限美好，總想著快一點下課，才能出去玩玩．

偏偏被逼著要用脖子夾緊小提琴，只能頭歪著一邊看著外頭的樹影搖晃．　　　　

討厭的鈴木鎮一，討厭的小提琴．還有討厭的音樂老師

 請教老闆娘，為什麼這麼晚了才來開店？

自從十年前，音樂開始可以由網路下載之後，唱片行的生意一落千丈，

原本繁華的夜市場，也在那個時候開始沒落，

糖廠停閉，戲院酒家倒閉，娼寮取締，通訊兵基地軍營結束營業，人潮不再，

市場裡也因為歷經數次大水災，整個被淹沒，

唱片行被淹了兩次，急水溪溪水直達到一樓天花板，泡壞了所有設備．

損壞了四十年來累積的許多經典唱片，店內沒有錢再週轉下去，

生意也差到極點，營業所得的毛利根本連繳稅都不夠．

只好跟稅捐處申請停業，把營利事業登記證註銷．

從此只能每天晚上來店裡坐坐，聽音樂，回憶一切，

因為這是父母親一手建立起來的老店，在這裡有父母親的味道．

僅剩的經典黑膠唱片，張張都是四，五十年代一時之選．

當年因為擺放在天花板上頭，逃過了泥水覆身的惡運．

其他的，賣完了，也差不多玩完了

 其實在唱片架的後頭，還有許多黑膠唱片．↓

老闆娘說，就讓他們塵封在那裡頭吧．

 那裡頭有太多美好回憶，不要把他們移走，也不打算賣掉．

 五十年，有著太多太多的變化．

 有一些味道永遠不變，只是深藏在活過那些艱苦年代的人們內心深處．

音樂迴盪在沒有人氣的深夜菜市場中，好像電影場景一般．

繁華過後的孤寂寒意，催人眼淚啊

 註:

新營市的老商業區，境內不乏四、五十年以上的老店，
是新營早期發展的心臟地帶。
境內的第一市場”彎拱門”仍為居民常去的傳統市場，
第二市場則已漸沒落，
過去第一市場為「日市」第二市場為「夜市」曾繁華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