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偶人生

農曆八月廿九日那天在牛山,
遇到一位傳說中的大師級人物~清貴師
和旁人相談,才知道以前就是他,
從新營進來牛山油礦放電影的老師傅.

今年剛好滿八十歳了.
一生超過六十個年頭,都在放映電影和布袋戲中渡過.
最早時期,還是默劇加上辯士的古早時期,
他就開始替電影院來放電影,
也應中油及台糖的福利部門之邀約,
到各個偏遠據點及糖廠去做電影給員工觀賞.
後來在新營戲院工作直到小鎮電影沒落,沒有人看,戲院倒了
才出來四處扮布袋戲給神明看.



利用中午沒有作戲的空檔
和老先生老太太談了一會兒的天.
這方小小的天地,就是他們年老的精神歸依.
有爐主邀請時,就開著小貨車前往廟會, 賺點老人工.
因為從業時間悠久,所以結交了五湖四海的地方朋友
大家也都十分照顧他.
在這個景氣頗差的年代,多多少少還有場子可以跑




因為小孩大了,事業有成,也各有自己家庭要經營
而這份工作辛苦又沒有保障,因此也沒有孩子願意回來接棒.
清貴師把工作當娛樂,
有工作時就開著小貨車,載著太太四處下鄉去,
幸好戲棚己經完全電動化了,所以他們只要把車開到定點,
操縱開關就可以完成架設的工作,
然後和也許一年才見上一面的老朋友閒談,
等著時間到,上台扮布袋戲給神明看





簡樸的生活,一 碗水煮冬粉打發午餐,
小躺椅靠在角落
太太若累了,就在上頭躺一下,
老師傅說:什麼都不重要,健康快樂最重要.
一個人如果失去了健康,擁有再多都沒有路用.
他們出來扮戲.就是打發時間,求個身體健康




吊掛成排的布袋戲偶,將是夫婦倆一輩子到老的忠實伙伴




時辰到了,清貴師執起戲偶,
在自己的舞台上,對著麥克風,開始一段古文言文的朗誦.
意思是恭祝神明誕辰,信眾人人皆健康順利,生意發財
(真該把這段話給錄下來)
話講完,錄音機開始撥放著戲碼,
而清貴師不急不徐的操著布袋戲偶,
隔著一層寂寥的空氣,向神明扮戲



麥克風的聲響,在山谷間迴盪著.
熱鬧的音樂,卻讓人感覺格外的孤獨.
小廟前香煙裊裊,信眾多躲在蔭涼的地方談天想事情
甚少有人把目光投射在戲台上



直到八仙醉了
開始灑平安酒,散財丟糖果
零錢糖果掉落一地,才引來一些阿伯和阿桑



馨香燃到結束,
金紙也在香爐中化了,
信眾收妥貢品,各自擔著挑著,往回到山裡的路上走著,
於是方才熱熱鬧鬧的廟埕前又回到原來的空虛寂寞.
只剩小貨車上的布袋戲,獨自旋轉著.
唯一的觀眾是清貴師的太太.
麥克風的聲響,依舊在山谷間迴盪著.
只是天色卻漸漸暗去




八十歳的人生,超過半個世紀的藝界人生.
堅持扮戲給神明娛樂,就算台下沒有任何觀眾,
他依然堅守分寸.直到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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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炎老師傅的布偶人生　　人間雜誌　１９８６．０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