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一) 搬禮芋

2008年的夏天　八月，在野銀看到了八十多歳的老人家  張順永(漢名)，
正在和他的姪兒張忠義(老村長)一起在傳統屋前的草地上打造著新的十人大舟．
那時獲得老人家首肯，在一旁觀察，並且做了短暫記錄：野銀造大船 2008年9月

其實同一年六月十五日才參加過了東清部落的大船下水(請看相關記錄),
相隔兩個月後，竟然又在相距不遠的野銀部落見到造大船,
不免會給人們一種錯覺:

「不是說達悟族打造大船很稀少嗎?怎麼一連目睹兩艘十人大船的製作呢?」

說真的,那只是單純我個人的運氣好而已.
因為野銀上一艘大船下水,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同一張姓家族所承造）.
那時還都是青澀的國中生,如亞比亞的蘆穆,嵐羽的阿拉恩,
現在也都早已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在他們的記憶中,上一艘大船下水早已算是塵封往事之一,
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大島去到小島的外人呢?

當時如果有魄力一點，自私一點，果斷一點，真應該留在小島上，
好好的記錄下歷時四個月的造船經過，那將是一生難得的經歷，
也許也可以為野銀的文史留下一點點微薄的貢獻．

但是丟不下家人和自己的工作，而且自己的經濟能力也不容許這麼任性而為，
於是只能無奈放棄這大好的機會，讓它白白流逝，
上天給了我一個大好運氣，我卻不懂珍惜把握，只能怨自己無能．
數月來，秋天走了冬天來了．這個惋惜念頭不斷如虫蟻般咬噬著心靈，
又像森林深處，一個沒有熄滅的灰燼，只要風吹草動，就會燃起絲絲火星飛起，
直到阿嵐給我一個肯定的大船下水日期，
那隱匿多時的悔恨火苗終於在內心猛烈爆發開來．

我想，我若不回去參加，肯定要生病了．

因為下水日期在年假中（大年初三），思考了好久，
是自己獨自前往，或者全家一同回去？小張魚不給答案，要我自己決定．
留下來在大島，渡過一個無奈的長假，慣常的隨著擁擠人群沈浮？
或者忍受著冬北季風的波濤洶湧，回到小島，淋著雨參加大船下水？
飛機的座位．是連想都不願考慮的不可能．
過年前打電話向野銀的老人家請安，電話裡老人家問說：「不回來嗎？」
我心虛的回覆：「沒有飛機！」
老人家卻智慧的回說：「沒有飛機！那可以坐船啊！」
掛斷電話，立即向船公司詢問船期，獲得明確的指示
最後，鼓起勇氣向家中長輩陳訴出遠門的心願，
決定全家出發回去蘭嶼了，這個叫人朝思暮想的小島．

從打理行囊準備禮物，到規劃交通事宜，心　就像熱水滾動一般，
不能打開蓋子，只能讓快樂蒸汽不斷的溢出，鍋蓋不斷的顫抖著．
沒有成行前，不敢太高興，不敢和朋友說，只能偷偷的竊笑在心頭，
就像去圍捕飛魚前，不可以跟他人透露去向，只怕被Ａｎｉｔｏ知道了(註一)，
會從中阻礙或者讓活動不順利，捉不到飛魚一樣．
直到上了車，在夜色中向台東富崗出發，不安的心才定了下來，
就像滾燙的熱水倒入了茶壺中，開始散發出絶妙的好滋味．
因為太高興了，一路開到港口，也才凌晨一點多，
只好蜷曲在車內，腰酸背痛的渡過興奮難眠的第一個清晨！

買票，上船，扛著大大小小行李跟著眾多攝影記者一同擠上交通船。
強忍著風浪中顛顛簸簸的不適，就在看到綠色小島的那一瞬間，
所有的不安興思念，都同時得到了解放與救贖．

阿嵐來接我們，六人塞滿了一車，直送野銀老家門前，
和老人家熱情的擁抱在一起，開始了精彩的四天行程！

拿起照相機，開始工作吧




擺放禮芋
是十人大船下水中，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或者說是儀式．
芋頭不僅是日常生活中的主食，也是財富的象徵，
主人家所準備的芋頭越多，相對的代表他在部落中的社會地位相對極高．
勤勞工作，是小島上公認的美德之一，因為勤勞所以受到眾人尊敬．



收成這麼多的禮芋，通常需要提前三年來準備種植（旱田中的里芋：  kitay）
而一般日常生活中食用的水芋（suri）也需要將近一年的時間成長．
在大船下水的數日之前，由部落中的婦女盛裝，手持禮棒，揹藤簍，
背當，一同去採收水芋．

（背當ˍ椰鬚背墊：婦女田間工作採收禮芋時，置於背籠與背脊間，以減輕壓力。

特別是婦女在為了準備舉行主屋、工作房落成典禮、大小船下水典禮，採收禮芋時，所穿戴的背墊。）

採收時，需先驅趕惡靈，並且口祝吉祥話語，再開始採收芋頭。
這麼鄭重其事，一切只希望把好運帶回來村莊中，讓大船下水更加的順利圓滿。
大的芋頭去葉留柄，小的芋頭去其葉柄，在田邊洗淨泥土後，再帶回船員家中。
分別儲存，大芋置後室，小芋置前室，並插十字形菅蓁在壁上，以防惡靈偷食。　　



一月廿七日這天中午，從十一點開始放置禮芋。
大家放下工作拿著各自的臉盆，排著浩蕩的隊伍，魚貫穿梭在傳統屋間，
不斷的從老村長家中搬運出芋頭，來到船主家門前的草地上。




因為這艘十人舟是去年夏天東清大船下水之後，老人家才發下豪語要打造的。
所以在芋頭的準備上，是有點來不及的狀況，
因此只能從台灣買了大批的大芋頭來壯大聲勢，
老人家拿來保護船身的黃色布袋上，還清楚的打印了＂大甲芋　＂的名號。

（事後分食了這批大芋頭，香軟爽口真好吃，但老人說太香了，不好吃）



在老村長家，大家的盆中都裝滿了芋頭之後，
把盆頂在頭上，慎重的排著隊伍，謹然有序的再回到船主家前面。



把大芋頭先裝滿十人舟，以及船身之外也一併堆放。
再拿著空盆排隊離去，就這麼來來回回陸續走了數趟。



船，漸漸被芋頭給淹沒。只露出船槳在外部。



另一條人龍出現在右方水泥樓房那側，輸送著個頭比較小的水芋。
兩條人龍彎延在古老的社區，最後交會在大船之前。



好壯觀啊！！！



船主，細心的撿拾著滾落的禮芋，將之安放妥當



此時陰霾的天空撒下一道道金色光芒．
時雨時晴，讓人不禁回想起去年在東清灣，淋著雨看大船下水典禮的往事．
心中一直不斷的禱告著，千萬別再下雨了，
老天爺給我們一個好天氣吧．



這位是黑妞大哥，有去過野銀的朋友，應該都熟悉．



這位是只聞其名，不見過其人的阿庚。
阿庚在藝術創作界，算是一位很有名的奇人。
他理了一頭比達悟還達悟的鍋蓋頭，真的叫人不注意也難。

阿庚的部落格



加油啊，兄弟！！



可以參加這樣的盛會，真是一種幸福。
這樣近距離的取景，更是叫人感恩。
一張一仟元的攝影證，買下去，贊助社區的文化活動，值得。






父與子



這張相片是阿嵐用搬芋的休息空檔時所拍攝的相片。
在芋頭間向上仰望，可以看到船首有一個用菅蓁作成的十字架。



年輕人在力抗經濟壓力和延續傳統文化之間，努力維持著平衡。
這也是這一次大船下水選擇在連假期間的理由，
一來是接近招魚祭，二來連續假期讓更多有心的部落年輕人趕回來參予盛會。
因為這是一個屬於私人船團性質的活動，事先並沒有大肆宣傳，也算對傳統的尊重。
（傳統中，大船下水的日期，並不可以對外宣傳，以免招惹惡靈前來破壞）

不像去年六月的東清大船下水祭，被鄉公所過度包裝，反而有種喧賓奪主的奇怪氛圍。
最最恐怖的是那回活動，來了上百個穿小背心的攝影達人，組織化的佔領了所有位置。
不旦爭奪有利的射擊位置，也不斷的阻礙了活動的進行，並和收費的人員爭吵不休。
更叫人反感的，老把鏡頭湊到老人家面前，也讓原本就害怕鏡頭的老人家無所適從。

這一次，差不多沒有這種困擾，所有人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註二）





中場休息，來顆青仔吧！！



ＹＡＭＡ一看到鏡頭，就馬上人來瘋，這個真的是野銀老人家中的奇葩。
他穿著丁字褲，不管到何處都引來外地賓客的快門聲．

其實，這個活動，以前是男子著丁字褲的，只可惜現代的價值觀已經讓年輕的一輩，
對於丁字褲都抱持著能免則免的心態，就怕自己身材不好，不夠黑黝壯碩．
真的蠻可惜的啊．．．．


當長柄芋頭擺放完畢後，整個禮芋的放置也暫時告一個段落．
船主和部落裡的老人家圍坐在大船一側，輕聲吟唱著古雅莊重的歌謠．
這是看到眾人協力幫運禮芋，有感而發的禮讚，
也期許整個活動可以圓滿順利進行．






小兒跟好友ｊａｚｚ借來了攝影機，蹲在老人家旁．
專注的記錄著一切



在大船下水典禮中，祝壽的祭品務必是幾把小米。（註三）



下午兩點卅分,整個放置禮芋的工作全部告一段落!!

註一：

雅美族相信多靈魂，稱生人的靈魂為paad，稱死者的靈魂為anitu。
關於paad的數目和所在，有種種說法，解釋不一。……
晚上睡覺時所做的夢是由於游離魂出遊而引起的。
病即是游離魂被死靈anito抓捉而掙扎時的狀態 ……
喪失抵抗力而被死靈帶去，便是死亡。
Anitu一辭，除指死者的靈魂外，
還用於指稱兩件東西，即一為死屍，一為在喪葬期間死者的家族……
三者都被相信賦有相同靈力，對外便厲害無比。
凡與死靈接觸者，立即獲得與死靈同樣的危害生命的力量，
這是在雅美族為大多數人所相信的權威性想法。
死靈附著的對象非僅限於人類，而對於一切所接觸或有關者均可附上危害生命的力量。
喪葬期間的喪家亦與墓地並無二致，裏面一切器用，
尤其是泥沙均具有相同的靈力，無人敢以擅進。

詳見：惡靈的社會功能一文　

四十九年十二月十四日　　李亦園著

註二：

印象比較深的違規漢人，只有一位綁著馬尾的中年人，穿得帥帥，拿著一台攝影機，
直接站在大船旁邊，一直在拍攝，當時我們都一直以為他是被派來攝影的人．
結果後來船主家的人，發現他並沒有攝影證，便要求他馬上購買，
想不到這人且拍且走，還一直說：等一下再買，等一下再買！
又說他和某某人很熟，問題是這人也不是野銀當地的人，當然沒有人買帳．

善良的野銀民眾，面對這種無賴，也只能請他不要再拍下去，以維護有攝影證的權利，
只是這位老兄，依然故我，真叫人深感可恥．

（真想直接公佈他的相片！！）

註三：

　小米在雅美生活文化裡是很重要的。
小米的來源很早以前誕生在jipaptok的人，居住在平原時，
發現了一種小米(vozok)是黑色的，後來各部落成立後，又發現了三種，
有(mareemaaray)淺咖啡色、(aray)黃色，及尖端分叉的(1anga)等。
到現在又發現兩種小米，一種 mineymamayoakadi是黑黃色的，尖端粗而細。
另一種(mibohbo)是黃色有鬚的品種。
另外還有從台灣引進的品種如串珠形的小米。

這些不同的品種，在雅美族的社會裡，川流不息的生產它，也都很受雅美人的歡迎。
小米在雅美人的社會生活裡，也是很重要的食品之一。
以下十九項是，小米在雅美生活衷不同的用處：
1、
當雅美人拜拜時，前一天即打小米，做為宴會上的食物，
使隆重的慶典，辦的有聲有色，且具高貴品格。
2、
有人參與、協助自己的工作(如伐木、蓋房子、整地等)時，
主人打小米給工人當點心。
3、
飛魚慶典中的Mipowapowag ，早餐務必是小米。
4、
在飛魚季節裡，為要祝賀自己和全家人，一年中都平安無事，所用的祭品是小米。
5、
同樣的在飛魚季裡，要迎福於家畜、家禽或芋頭的祭品，也務必是小米。
6、
飛魚季中，使用的船內，或大、小魚線及網袋，迎福品都是以小米為主。
7、
飛魚季，小米可以換祭血，贖回平安。
8、
小米是招待客人最佳的食物。
9、
喪事後，喪家以小米做為結束的祭品物。
10、
荒年期間，小米可讓主人度過生活開頭，而不致飢荒臨身。
11、
房屋落成時，樑柱上務必栓一包小米Tavtavak迎吉利。
12、
在大船下水典禮中，祝壽的祭品務必是幾把小米。
13、
大工程完畢後以小米來慶祝一番。
14、
獵狐狸人家，它們以小米做為祭品來討好魔鬼，如此魔鬼可讓獵人，獵得狐狸。
15、
產後的婦女，先生當小米，供妻子在每日三餐的食物。
16、
三個月的嬰孩帶出家們出遊時，被訪的主人，一定以小米送禮，表示吉祥。
17、
魚夫打魚回來時，招待小米是最佳的點心。
18、
小米當祭品，可以討好魔鬼，讓惡靈不做壞事。
19、
人生重病，面臨死亡時，以小米贖回生命。

以上十九項，是小米在雅美生活社會裡，所佔的重要角色。　
由於以上小米的重要性，所以雅美人對小米生產的規則，都非常尊守，
播種前要求神保佑，讓小米更豐收。　
在荒年期間小米更重要，它可以換來水田、黃金、銀子、珠寶等其他重要財產。
家家戶戶都儲存小米做備用糧食。
有人自己搭蓋小米倉庫，也有人在住屋內或工作房內設倉庫。　
吃小米雖然很簡單，但是具有相當的意義存在。
在雅美人的社會生活裡，小米的精神文化比物質上的需要重要。
因為小米用於造福自己與家人，所以它在精神文化上，比物質需求重要。

蘭嶼雙週刊1992-07-12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一) 搬禮芋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二) 迎賓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三) 分配禮芋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四) 殺豬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五) 　逃　殺　片　段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六) 勤奮不懈的凱傑

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六) 禮肉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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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 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八) 　領唱祝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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