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銀十人舟 大船下水 (三) 分配禮芋

早上五點半，天才灰曚曚的微亮著，大地還是一片漆黑，
只有山頭透著一點薄薄的藍光．站在堆滿著芋頭的大船前凝視．
下方溝道內，傳統屋中，是吟唱了一夜未眠的老人家們．
（因為會吟詩的老人家不多了，連備用的錄音帶都拿出來撥放）
低矮木屋內飄散著香煙的裊裊，是一種倦意．

大船後方的樓房上，站著公視的攝影記者，不知他們是否也一夜未閤眼？
認真而執著的守著自己的機械，並且給了我們一盞明亮的照明．

元月廿八日，台灣農曆大年初三，在蘭嶼的野銀部落，則是大船下水的大日子．
睽違了十多年之後，張姓家族花了半年時間再度完成一艘有雕飾花紋的十人舟．
是為了讓八十四歲的老人張順永，在人生的旅程上，有一個圓滿的心願達成．



深夜直到天明的祝福歌.miyanowanowod（終夜祝賀歌會）
鮮少有年輕人加入這唱歌，　因為不會唱，也聽不懂．（很難學）
我問他們為什麼不想去主屋坐一整夜呢？
他們說：會被老人家笑罵，因為什麼都不會．這樣很無聊．

再下一個十年，若有大舟下水，還有人會唱這些古謠嗎？
還是拿今日所錄製的音樂帶來撥放呢？
那時的我，應該滿頭白髮了，還有機會再來這裡嗎？
其實不用思考那麼多命運上的問題，做就對了．





大船下水的這一天，在miyanowanowod（終夜祝賀歌會）儀式結束後,
由分配禮芋開始，揭開了一天的序幕！
長柄芋(miyopi)的分配，首先展開．



早起的族人，首先開始分配禮芋的工作



長柄芋(miyopi)是要送給遠地來訪的嘉賓．
（是否是遠古流傳下來的作物物種交換？）



滿船的里芋，水芋，地瓜．全部都是要與親友分享的收成．



天慢慢亮了



觀禮的早起遊客，
涼台屋頂上兩位台師大女生，在地下屋內紀錄了一整晚吟唱而未眠，
現在強打起精神來繼續拍攝工作．（讓早早去睡的我，有一種偷懶的感覺）



人群匯集，開始分配禮芋．



亂中有序的分配，
其實主要是根據先前去海邊撿拾的小石頭來統計客人數量．
有多少位客人，就拾多少顆小石頭，
所以有多少顆石頭，就分多少份芋頭



老村長從容的指揮著分配的事宜



還是只有ＹＡＭＡ著傳統服，他的堅持總是令人深感敬佩．



當人潮來到了最高點，分配的工作也進行最快．
原先埋沒在芋頭中的十人舟，又漸漸露出他的輪廓



分配完芋頭，等訪客及親友領取畢，
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驚天動地了．．．．．．



風雨前的寧靜



上面短片由 jazz 拍攝, 琇 協助剪輯

※參考資料:延伸閱讀蘭嶼雙週刊※

造艘雅美舟，在蘭嶼雖然不是件特別稀奇的事，
但其中過程也需要經過一道相當複雜的手續，始才能完成一艘嶄新的作品，
一艘船的完成，需要費時大量的人力物力，其過程分成三大部分：
一預備期。二伐木。三建造到結束。

一預備期：
一條船是由父系世系群共同擁有的，由船主召集，共同商討造船日期，
及了解每個船員本身家庭所要負起的任務和責任。
例如整艘船完成時，需要的禮芋、豬羊等，
大家一致同意後就各自為大船下水祭典作準備，倘若船員中有一人不同意或有困難，
那就必須停止造船的念頭，每個船員在預備期裡，開闢新田，耕作荒地，
來預備大船之禮芋。

二伐木：
由全船的人員組成，並由全村親朋好友幫忙，伐木是件集體勞動的工作，
必須爬山涉水到深山裡，尋找合適的木材，然後大家輪流砍伐，
並把整塊木頭大略的修成一片船身之模型，整艘船需由二十四片不同的木材結合而成，
作成模型後才從深山扛回來，模型全找齊了，便開始作裝飾的工作，
將沒有成形的木頭用斧頭一片片修平。

三建造：
一艘船從預備期、伐木到建造，每個船員都要專心一意的投入工作，
當粗糙不成形的的木頭，被修飾好後，就是組合的工作了，
一片木材與另一片的接合處，必須要完全密合不不能稍有間隙，
每片木頭的組合是用一種叫pa-shyk桑樹的木材作木釘。
一條船組合完成，從修飾凹凸不平的船身到組合，完全都由幾把斧頭為主要工具，
最後是用一刀一琢的方式刻出圖文，這些完全都由手工完成，
最後是上顏色以前沒有化學油漆，所以全用自然界的東西作顏料，
例如：燒過的木炭當黑色，白色則用海中的貝殼類打碎燒成細灰，
紅色是以高山中之紅土，滲水用之，可見古時的人，要造一艘船是多麼的艱苦，
反觀現代造船是要容易多了。這就是整艘船的製造過程。

再來便是由各船員的婦女們，上山採收禮芋，
採禮芋完全由田地多寡來決定需費多少時間。
第一天婦女皆要著盛裝去採收，頭戴tavawa去，禮芋又可分成 mi-jopi、ai-yan二種收成
裡芋要五、六天時間，取禮芋結束，傍晚到海邊撿小石頭，作為算禮肉及禮芋之用，
這樣可免去分禮肉時發生錯誤。

隔天便到各部落邀請賀客，稱為ma-patojun suripua下午提禮豬、
抓豬是件非常刺激的事情，因為豬的獠牙可制人於傷亡，
故抓一條成年的豬，需要五、六個人來進行，
像這次朗島大船下水典禮，便有三個人被豬的僚牙弄傷，
抓豬對男人而言，是項勇氣的挑戰，因為抓豬也需要一些技巧。

當天一大早由全村的人來把各船員的禮芋，分別堆積於身，並分別用竹子做記號，
作為分別每個船員與船主的禮芋所在，有時因各船員堆放禮芋的位置不適，
而彼此爭吵不休，但卻無傷大雅，因那只是一種興奮的情緒發洩而已，
陳列禮芋的目的，是為了向被邀請來的賓客誇示自己的富有。

當被邀請來的客人，頭戴銀質作成之祭典用的禮帽，手握長刀，
由最年長的帶頭向船主及船員，輪流行接鼻禮（The quest rab noses with the hoat）乃歡迎之意，
待賓客坐定後，由船主帶領船員們合唱迎賓之歌，
然後賓客中以最年長的先唱出祝賀之歌，然後賓客中以最年長的先唱出祝賀之歌，
由其他賀客伴音，然後陸續以年紀之別由大至小，繼續唱出對船主及船身的讚美，
賀客的頌讚，船主都要一一的應酬答謝，迎賓歌會解散後已近薄暮，
即由船主之家開夜宴，此宴不大鋪張，宰殺之羊肉稱（kanin no ni-kat）不將之分贈客人，
僅供宴食而已，宴畢由各船員帶其所邀之親朋好友，參觀大船及豬隻和製造船的經過，
到夜晚時，大家都進入甜美的夢鄉，我卻苦撐著昏昏欲睡的頭，陪著家父唱歌到天明，
祭典的儀式吸引了許多不速之客，而我也成了最佳的介紹與翻譯者。

日頭一出便由村人幫忙分贈禮芋給賓客，先分（mi-jopi）再分ai-yan，
禮芋分完，就到豬檻（uea-maowd）抓禮豬，在船主的禮豬沒被抓出以前，
各船員的禮豬不得帶離豬檻，如果違反此迷信，將使船的壽命不長，而易損壞。

各人將豬抓到各人家，屋子前庭下台階中間殺牲，以長刀刺其咽喉，用碗接血，
然後用茅草燒牲毛，邊以刀刮毛垢，邊用清水沖洗，
再到工作房，剖開背部，割下一長條白肉，將豬頭截斷，取出內臟，
將可生食，心、肝的部分分贈親友，沾鹽生吃，做為早餐。
再分配白肉、半熟內臟給親友帶回家，在分配的過程要絕對公平，
以一粒小石塊代表一人份，分贈完畢，賓客圍在船邊，觀看即將開始的下水典禮。

大船下水典禮是整個過程的最高潮，全體船員穿盛裝，戴銀釧、銀盔、手拿長刀，
掌舵者先唱古謠一、二段後，全體船員再相合齊唱。
接著，船員的太太們到船邊把丈夫的銀釧、銀盔、長刀都拿走，
只有船主走到船的中央手拿長刀，領唱驅惡魔之歌，歌畢，
大家便握緊拳頭，擺頭腳跳的使勁力氣作出驅魔之狀evil apirit這種儀式婦女不得參加。
而後成年人從四方排列前來，發出嘶喊之聲，然後船員與成年人合力把船前後移動，
用手拍船，再合力抬起，拋向空中，如此數次，
將船抬到海邊，做試船的儀式，下水，再抬上岸，同樣動作二次，然後安置舵和槳，
再殺雞，作為慶船豐收魚獲的的儀式，這時整個祭典便告結束。

後記。從小至今，在我生命中已經歷了四次大船下水典禮，
但唯獨這一次是我終生難忘的一次。
當我懷著思鄉心切的心，從台灣回到可愛的家時，
所看到嶄新而獨特的獨木舟佇立在家門前，我不禁眼眶裡充滿了淚水，
不知是否因太興奮，抑或是為這奇特的作品感到驕傲，為那華麗的色彩所吸引，
忘記向家人道安，楞在原地兩眼注視著它，當時心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從回家的那一天起，我們為著祭典的事宜，作準備工作，直到祭典那日，
我已經從白晰的皮膚，變成了黑木炭。
幾乎每天一大早便起床，不是上山拿芋頭，便是去砍柴，一天二十四小時似乎太短了，
隨著一天一天的來臨，祭典的日子已來到。
首先，把主屋中所存放的芋頭堆積在船上，中午沒吃飯便提著空肚子去摘椰子，
下午又去採檳榔，回到家晚飯還沒吃完，家後面的豬舍已經開始在抓豬了，
於是飯仍在口裡咬著，便加入了抓豬的行列，雖然每天都在疲倦勞累中渡過，
但心裡卻沒有一絲埋怨，因為我是船主的兒子啊！

祭典日這一天我已經忙得頭昏眼花，分不清時間分秒，當要舉行驅魔儀式時，
我身著傳統的丁字褲，也是生平第一次嚐鮮，參加驅魔儀式，雖然從開始忙到結束，
但心中充滿了歡樂。當賀客及觀禮的人都回去，而留下空空的景象時，
才突然感到落寞和荒涼，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再好看的戲總會落幕的，
雖然一切都結束了，但這一切將是我生命中，最甜蜜快樂而難以磨滅的回憶。
最後我要感謝愛我們的上帝，因為在這些日子裡，祂賜給我們平安及豐盛的恩典。

作者：郭健平
日期： 1985-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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