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29日 星期六

大白天之不可思議


今天星期六,大好晴天的,居然大家都要補課補班,好無聊啊......

於是決定換上制服,去消防隊打發一下上午的時間,

到了分隊,一片天下太平的感覺,熱熱的陽光讓人感受不到秋天的腳步近了.

在備勤室裡,掃掃地,擦擦桌子,好了,一切都打理好了,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看書吧.

浸在書本裡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快十一點了,正想著中午要吃點什麼好料的,安慰一下自己.

就在這個時刻,緊急救護的廣撥響了起來,心想出一趟救護任務,大不了四十分鐘而已,

於是就穿上救護背心,上了91車,快樂出勤去.

今天的現場是城鎮的邊埵地帶,五間厝,充滿了鄉土氣味的小聚落.

91車東繞西繞的在古厝群間緩緩前進,把警笛聲調到最小聲,好不容易在小廟的大樹旁,

遇見了報案者,老老的老先生,一頭銀白色的亂髮,臉上爬滿了艱辛的皺紋,

阿伯示意我們開車跟著他走,只見他駝著背,打著赤腳,吃力的踩著腳踏車,

這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格外刺眼,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在一間面對農田的,略微殘破的三合院前,他停了下來:『就是這裡了!』

阿伯憂心忡忡的跟我們講,他四十歲的兒子,因為好多個月沒有吃藥,神經病又發作了.

聽到神經病三個字,我們不禁互相對望了一下,雖然出勤時救護台就告知了案情,

但我們還是有點小小的擔心:『阿伯,您囝會打人嗎?』

阿伯伸出他的手掌,指著以前被他兒子拿刀砍傷的疤痕給我們瞧.『幹依娘,J哇沒辦法啦』

『阿伯,拍謝啦,這要等管區一起來處理啦,我們再等一下好了』

沒有人想徒手面對一個會砍人的中年男子病人,大家決定小心一點啊.

阿伯走進了屋裡,拿出了三瓶冰得直滴水的礦泉水:『金拍謝,厝內只有這個滾水』

我們婉拒了他的好意,其實我實在蠻口渴的.站在廊下閒聊,同時不安的望著黑漆漆的屋內.

好像有一頭猛虎隨時會衝了出來似的.這擔心讓嘴裡的唾液加速蒸發,吞了口水.卻換來燥熱.

等了一會兒,管區訕訕地開著警車來了,原來他也走錯了路,哈哈哈.這些亂七八糟的小徑.

管區進來後,稍微了解一下狀況,換他開始直摸他的佩槍,又掏他的伸縮警棍,摸來摸去的.

生怕有人突然來襲,會來不及抽出防身的傢伙,後來管區也不打算進去了

『阿伯,我們再等一下衛生局小姐來啦!』 

三合院裡陸續來了不少人,里長來了,朋友來了,親戚也來了,就是沒有人要先進去.

等了好久,人都快滾起來了,衛生局的人才慢吞吞的到了.

最慢來的人走第一個,我們魚貫進入黑黑的房間內,由衛生所小姐打前鋒,喊著病患的名字.

『XXX,我們帶您去看病喔~』『XXX,您醒一醒啊...』

原來患者已經兩天沒有吃飯了,只有抽煙和喝茶,現在早已縮成一團在椅子裡頭不會動了.

試了一下,對痛覺的反應,還好...我們把他抬山豬似的抬了出去,上了擔架床,

緊緊的用束帶綁了起來,病患紿終沒有張開眼,沒有出聲,乖乖的配合我們擺布.

上了車,衛生所小姐說她不要坐救護車,警員說他要回去處理案件(不符合戒護送醫規定喔)

於是阿伯和我,坐在後車廂,陪著病患前往指定醫院就診.前面就兩位警消大哥駕駛了.

沒有嗚笛,在田中小路間飛馳著,我把生命徵象偵測器材,接上病患的手臂,讀取他的血壓

還好,都在合理範圍內,忙完了,一段漫長的等候,只能呆呆望著病患的臉,任窗外景色飛馳而過

這時,我好想照相啊(真變態!當然是不能拍啊)

病患安詳的昏睡著,這是我最期盼的事了,最好能一直睡到台南市裡頭,都別醒來.

以前還到很多攻擊性的患者,我們要小心被他們咬到,揙到,踹到,吐到,當然還有一路三字經

就在我快睡著時,突然患者大力動了一下,像是抽筋似的,五官也扭曲了.

接著他大力喘息,每呼吸一口氣,就:『荷!』的一聲吐氣,好像練丹田之力一般.

伸出長長的舌頭,因為吸了大量的煙,而變成黃色的,沒有血色的舌頭,不停向空中探索.

然後把上下嘴唇用力吸吮,好像在吃奶嘴一樣;反覆不斷的動作,就是沒有睜開眼睛.

正當我看到出神時....他口中吐出了一長串的話語,那是日語沒有錯.

一個慷慨就義的口音,一連串的日語,口沫橫飛,大約數分鐘之久.話才講完而已,

開始唱起了日語歌曲,不曾聽過的曲調,感覺就像是軍歌之類或者是什麼進行曲之類的調子,

綁著的雙手,打著節拍,兩隻手掌在空中舞動著,手指頭就像藝妓那般曼妙的伸展迴旋

這下連前面開車的警消都抽空回頭過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整條歌唱完了,再來一次,連手勢都沒有改變,彷彿是他熟悉著這個旋律已久.

歌聲與手舞讓人目眩神迷,我問了前方駕駛的警消:『這個應該是日語沒有錯吧!』

我又問了旁邊的阿伯:『您後生有學過日本話嗎?那日本歌唱那麼好?』

80歲阿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沒有哩,沒有學過,也沒有聽他講過哩?』

我又再一次把問題問了一次,重新確定他確實沒有學過日語,

年少時病發,時好時壞,病院進進出出,也惹了不少禍事,總是在家中,不曾外出,

問他為什麼會日語,得來的是比我們更驚訝的表情.

老人後來緩緩的說:『庄裡的神明說要帶走,卻帶不走....』

我看著唱完歌曲的男子,又陷入昏睡當中,削瘦的臉龐,跟老父一樣有著深深的皺紋,

緊緊閉上的雙眼好像有點淚光似的微溼著,沈重的呼吸發出腥味.

我不禁想起了年輕時,在軍旅生涯中,被鬼魅壓床的那些過去事.

就像有意識的植物人一般,驚恐叫喊拍打,結果身旁的伙伴卻全然不知.

再看看眼前的這位先生,我不自覺的開始懷疑起了,他的肉體當中,是否也被一位苦悶的鬼盤踞著.

而原先的靈魂則被痛苦的囚禁在不知何處,只能以失心瘋來代表他人還存在世間.

在這大白天裡,幽暗的救護車廂中,正上演著一齣不可思議的劇碼,

而在91車上的我們,是光明與幽冥變化間,唯一的觀眾. 

16 則留言:

  1. 很緊張的歷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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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或許該跟阿伯建議找個精通日語的翻譯來跟他溝通.
    但是會日語也不代表一定是日本人喔,日治時期都會要求居民到里長家學日語,到公園集合唱軍歌,現在80幾歲的老人應該都加減有印象吧.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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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哎,對手是誰,也搞不清楚,
      醫生堅持是精神病,大約又要去關一陣子了
      只是突然全程日文發音,從來都沒有如此的發生過,
      連家屬都看得目瞪口呆,有太多無法理解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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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能夠幫助這些人~~真的很有意義~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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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我們並沒有幫到什麼忙,
      看著那些辛苦的家屬,真的心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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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唱起了日本歌...還真是神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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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過精神病患者的五官表情真的豐富極了,
      我個人覺得...蠻適合拍照的說.很有感覺,
      喜怒哀樂,自在,瞬息萬變,肢體動作又豐富.
      哎..我想太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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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我也覺得我的身體裡盤據著一顆苦悶的心,怎摸辦阿?好悶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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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出去操一下您的腳踏車吧.
      下週的止腳癢活動,行程怎麼還沒有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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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的確怪異
    在現場看到更增添詭異的氣氛
    這世上還是有太多我們不了解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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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實.....敬鬼神而遠之,是有老祖先的道理存在的.
      有一層薄薄的無形,限制了雙方的接觸,
      一旦不小心跨越了過去,就會發生無法理解的事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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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看完後...有一種感傷...
    阿伯如何面對這樣的精神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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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幹依娘,J哇莫法度啦.....莫辦法啦』
      阿伯自已一個人,喃喃自語念著,80歲的蒼老身軀,還能有多少時光可以耗?
      在油燈枯竭之前,能把瘋了的小孩,找到一個歸宿,應該是他的願望,
      無奈的是住收容所,或 療養院需自費,一筆很大的額外費用,每個月上萬元
      不是一個種田一生的老農有能力付出的.強制送醫只是暫時逃避的一個方法,
      住院一個星期,換得清靜七天....那一天誰先走了,就可以換得永恒的解脫....
      人有那麼多種的煩惱,這種無法強力割捨的牽掛,最叫人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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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寫得真的很精彩,讓人如同親睹一般,套個台語說「水」,可見你的功力,把人物描繪得活靈活現,令人印象深刻,拜讀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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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大哥,我只是把親眼所見的描述出來罷了,
      對寫作而言,我還是個菜鳥,有什麼建議,請多指導一下,
      真人真事,比較好形容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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