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

　　每年到了除夕前，我都會想起三四年前遇到的一個緊急救護的個案，那時正是除夕前一天的黃昏，正在輪值ＥＭＴ的我，站在值班台前，心裡正想著明後天要過年的事，突然間一個驚慌失措的媽媽，懷裡抱著一個小女生，後頭還跟著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孩，哭著跑到分隊來．

　　小女生的雙眼纏繞著厚厚的紗布，有一眼的紗布滲出鮮紅的血，哭得很厲害，趕緊上前詢問．媽媽斷斷續續的陳述著，原來是阿姨用枝剪修剪花材，準備插花，那時有人叫她，結果她手持枝剪一轉身，小女生剛好經過身旁，枝剪硬生生的插入小女生的眼窩中．我的老天啊！光用想的，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家屬把小女生先送到附近眼科診所，醫師只能完成簡單的包紮，囑咐他們趕緊轉送台南市的大醫院，立即進行精密手術．

　　也不知當時是怎麼派遣的，就警消大哥一名開車，然後就是ＥＭＴ義消一名坐後車廂，幫忙照顧傷患，（照理應該是兩名警消，再搭配義消），時間緊迫，離台南５０公里的路途，還真有點遙遠，我們在１分鐘內出發，載著這位年輕的媽媽，和他兩個女兒，飛也似的上路，在昏黃的晚霞中，急馳趕往台南市．

　　這位開車的大哥，是分隊中有名的大膽飇車手，開起救護車來，十分專業，只見他左閃右躱的在車道上直往前衝，此時剛好下班時刻的交通巔峰時段，很多路口的交警連忙為我們擋下車流，讓９１車飛快高速通過，警笛迴盪在市區，連我自己聽了都好緊張，身旁的年輕媽媽，哭得肝腸寸斷，受傷的小妹妹，躺臥在擔架上，或許哭累極了，居然睡著了．　就那個小姐姐很堅強，沒有掉淚，一直望著媽媽，妹妹和我，我實在幫不上什麼忙，心裡也很酸，怎麼辦？　看到別人哭，自己就會很自然的也想跟著掉眼淚．只能監視著給氧的面罩，注意距離自己不到廿公分的小妹妹，只要她呻吟一聲，我的心就跟著抽痛一下．

　　開上高速公路後，天色差不多也快黑了，我看著身旁的小媽媽，真的再哭下去就要休克昏倒了，在這一片昏暗的車廂中，瀰漫著濃濃的悲傷，西方天際還剩餘的一些亮光，把最後一抹藍，投射入這個高速移動的車廂內，我覺得自己就快被藍色淚水給淹沒，非常的無力感．　　只好輕聲跟這位媽媽講話，希望她暫時別再哭了，要留一點精神和體力，等會到醫院還要照顧妹妹呢！如果再哭下去，等會兒妳要是倒下去，誰來看顧你的寶貝呢？　我握著受傷的妹妹的手，暖暖的我的手，冷冷的她的手，心中默念著觀世音菩薩，請祂發大慈悲心，幫忙照看這一家子，很快的天全黑了，只剩窗外像流星一樣閃過的盞盞車燈．

　　接近永康交流道時，高速公路塞車了．南下的內外車道停滿了車輛，連路肩被塞爆，根本沒路可走，警消大哥，不知那來的神勇，居然把車開在內外車道的正中間，硬是擠出一線生機，高分貝的喔依聲，一聲聲催促前方車輛，向左右邊挪一點點，我們就這麼開著救護車，在路中間走走停停的走了好幾百公尺，才下了交流道．但下了交流道，又緊接著碰上市區的塞車，這下真的管不了那麼多了，有路就走，紅燈必闖，前方不通就逆向衝過去．機車道也走，紅紅的閃光，照亮了四周好奇的路人的臉龐．

　　好不容易的把９１車開進了院區的急診室門口，擔架床推入急區，交由等待的醫護人員接手，這一趟任務才算告一段落，走出急診室，好像自己也虛弱得應該吊一瓶點滴似的．我只記得回頭向那個小姐姐走去，蹲下來跟她講：你好勇敢，要好好照顧媽媽和妹妹喔！　她很認真的跟我點點頭．　　

　　事隔多年，每回到了除夕前一天的黃昏，我都會想起這一趟的救護任務．很想再次見到那對小姐妹，問候她們一聲：還好嗎？